幽闭空间(幽闭空间恐惧症是什么症状)

文|白涛

正是在胃镜检查前的验血中，他意识到梅毒已经寄生在自己身上。

35岁以后，鼻炎、咽炎、支气管炎、胃炎以及各种不适接踵而至。他们的接连来访，就像是因为婚姻而捆绑在一起的穷亲戚。它们是苦涩的，散漫的，奇怪的，极难摆脱的，所以他不得不花费他那一点点精力，勉强和它们生活在一起。

最近他的肚子又隐隐作痛了，不那么剧烈，但一直存在，对他来说既不坐着也不站着。从医院自助机打印术前验血单的时候，他连详细看都没看，就拿着化验单直奔胃镜预约柜台。

“梅毒血清特异性抗体:13.4”

柜台前排着长队，大多是老年人。经过改造，这家医院从之前留下的小破楼变成了金凤凰，看病的流程在现代化管理的名义下变得异常复杂。面对这种不可预知的过程，老人们往往会“返老还童”，变成迷路的孩子。全都紧张兮兮的，不时有刚做完胃镜的人从隔壁冲出来，慌慌张张的冲到卫生间呕吐。这一切让预订柜台前的气氛走向无限焦虑。

柜台后面的两位中年女护士，一边处理着面前堆积如山的预约文件，一边还要应付那些频繁从队伍里跑出来提问的老人。老人们的提问是多么的琐碎和不着边际，他们的回答是多么的敷衍和傲慢。透过面具，他们可以看到自己充满不耐烦的脸。

面对这种情况，他通常很感兴趣。他拿着社保卡、预约登记表、验血单、缴费单等。早就在他手里了。最后轮到他的时候，他马上把所有的材料都呈现出来，恭敬地说:“你好，我预约了胃镜检查。这是测试材料。”见护士拿着材料不理他，他接着说:“我一会儿要出差，想在出差前尽快做胃镜。你能看到时间吗……”

“好吧，你先听我说。”护士不耐烦地打断他，“你在做普通胃镜。你明天早上能过来吗？”如果你能来，我会为你安排到明天早上...”护士一边说，一边快速翻着材料，翻到验血单时停了下来。

那一刻时间似乎停顿了一下。就在这时，周围的环境突然静了下来。现在，这位不耐烦的护士就像变了一个人，连说话的语气也变得异常柔和。

“哦，还不能给你安排胃镜。”护士抬头看着他的眼睛:“你不能做这个检查。你需要先去皮肤科。治疗结束后，可以按照医嘱预约胃镜。”护士一边婉转含蓄地说着，一边在化验单上画了个圈。圈里的内容是“梅毒血清特异性抗体:13.4”。

他瞬间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敢再多问，用尽量平静的语气说了一句“好的，谢谢”，然后迅速拿着材料逃离了该区域。世界立刻又喧闹起来。

精致梅毒

他对梅毒的印象有远有近。

他和那个圈子里的大多数人一样，对艾滋病有着深深的恐惧，但对梅毒和其他的一切都没有多想。

但是他的一个男朋友帮他魅惑梅毒。两人分手复合半年后，男友将梅毒作为复合的礼物，不知不觉带入了两人的生活。直到男友身上出现大量红点，两人才赶紧去医院检查，幸好男友还没来得及传染。

男朋友的梅毒很快就治好了，花也凋谢了，又沉浸在粘稠的荷尔蒙里了。这次意外也让他第一次知道，梅毒离自己很近，却没有那么可怕，甚至还挺好治的。

也就是说，梅毒虽然在道德上很难说，但在医学上并不神秘。因为没有致命的危险，所以不需要像预防艾滋病一样时时刻刻想着防御战术。毕竟要考虑的事情太多，生活太累。

直到这个时候，他似乎才和一个素未谋面的网友成功亮相。虽然出乎意料，但并不陌生，所以并没有感到太震惊或难过。他只是平静的接受了现实，毫无仪式感的跑进了治疗阶段。

当然也有点反感。他生气不是因为他感染了梅毒，而是因为他意识到讨厌他的自命不凡的生活先生又想教训他一顿。

生活总会在不经意间给他上一课，让他觉得即使过了35岁，生活还是像专制的家长一样在恐吓他。

从合租的房子里搬出来，一个人住在地铁站旁边的破旧公寓里后，他确实放纵过几次。在那小半年的时间里，家里的摄像头看到至少有三四个不同的年轻人进进出出。灰色方格花纹的亚麻布被套和枕巾被各种不同香味的香水熏着，对门的邻居不时被半夜砰的关门声惊醒，于是在朦胧的睡意中咒骂了几句桌上不能用的脏话。

相机，被套，枕巾，邻居的抱怨，让生活决定给这个乱七八糟的灵魂上一课。生活看不上他，不仅仅是因为他懦弱，更是因为他偶尔的不满足。

所以，当生活想教训他的时候，有很多细腻的玩法。如果直接去找老板，艾滋病毁了他，那就太没意思了。在这种情况下，还有什么比梅毒更合适的呢？这种病毒够丢人的，但也不难治愈；虽然病毒很容易被杀死，但抗体会作为伤疤永远留在血液中，足以让他永远记住自己曾经的污点。

于是，在一定的快感之后，梅毒螺旋体病毒背着一袋又一袋，大规模地停留在他的体内，在那里安营扎寨，快乐地繁衍生息。

平台

生活中的光明与黑暗，高贵与耻辱，有序与无序，往往比邻而居。大多数人都生活在边界的模糊地带而不自知，直到完全踏入生活的另一面，才很难意识到自己离自己如此之近。

他曾多次到这家医院的普通皮肤科门诊就诊，或者多次从皮肤科门诊门口经过。大部分时间，他都没有去想。总有一天，他会踏进隔壁的皮肤科。

这家医院普通皮肤科和皮肤科门诊的比例大概是5: 1，孤零零的皮肤科门诊夹在很多普通皮肤科门诊中间。相对于常见的皮肤病如痤疮、湿疹、过敏等。，梅毒家族战斗力很强，但在正义军团的严密围剿下，覆盖区域明显捉襟见肘。所以患者数量确实有限，诊室显得冷清。医生无聊的盯着电脑屏幕，甚至不用排队就可以直接去看病。

但是进入皮肤科门诊需要很大的勇气。因为其他诊所门口都坐了长长的人群，冷清的皮肤科诊所被衬托得像一座荒郊野外的破庙。当一个人要穿越闹市到某个不知名的地方时，很难不怀疑自己会被周围的人暗中监视和议论。讨论者和被讨论者同时在心里感叹。

给他治疗的医生是一个中年人。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在这座建筑辉煌的医院里，几乎所有的诊室都很小，而且没有窗户。在这个幽闭恐怖的空房间里，医生仿佛在绿皮火车上待了很久，脸上略显疲惫，有光泽。所以当医生喊他不要关门的时候，他虽然担心自己的隐私或者被外人听到，但是他还是能够在心里迅速而理性地解释医生的要求。

被医生的叫嚷吓了一跳后，他就不那么紧张了。他干脆开门见山，把材料推给医生，说是做胃镜抽血化验时发现这个异常的。“喏，就是这个。”他指着试卷上的圆圈和圆圈里被诅咒的线。

听完他尴尬的病情陈述，医生瞬间像刚才胃镜预约柜台的女护士一样软化了:“哦，我需要先帮你录入信息。你放心，只有你我知道，相关信息不会泄露给第三个人。”

突如其来的温柔再次让他感到迷幻。以他多年去医院的经验，这里最重要的是焦虑，温柔绝对是医院里的稀缺物资。所以，当他在这里一次性收到如此多的压痛时，他甚至怀疑自己患的是癌症级别的疾病，而不是梅毒。

不可能是因为医生对所有病人都一视同仁，那么这种温柔的力量从何而来？

他承认生活对他来说有温柔的时刻，但他仍然讨厌生活，即使他不在乎它。在一场不对称的较量中，强者可以把春风和雷霆同时强加给弱者，充满了傲慢和随意性。在染上梅毒的那一刻，他的战斗力立刻下降了另一个层次，在生活和医生眼里，他成了一个超级弱者。

在温柔的迷幻中，他问了一些问题，比如传染性有多大，传染物是什么，需要注意什么问题等等。他想问很多问题，但一时没有头绪，不敢多问。他知道现在的春风会打他的脸，下一刻他很可能会把自己的脸变成一个怒目而视的金刚。他需要理性而适度地享受现在的温柔。

医生一边敲键盘，一边耐心地回答他的问题。在鞭炮的键盘敲击声中，他看到监视器屏幕上出现了“平台”二字，心想:“完了，有底了。”

他真正的恐惧是从那一刻开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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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比病毒，人显然更复杂。病毒只有用抗生素才能杀死，但是一个人，一个对你漠不关心的人，即使尽力讨好你，也很可能得到不可改变的冷漠。

按照医生的指示，做完梅毒效价检测和抽血后，他走出医院，开始回忆最近接触过的男性。明明都是看起来很干净很阳光的男生，他很注重安全措施。更何况处女座怕疼怕脏的做作，让他在床上一直处于自卑和自尊的状态。那些让他佩服的高难度手术从来没有勇气去尝试，那么梅毒是怎么找到他的呢？

先是发给A，一个说话有点粘的大学生，和他短暂的交往了几个月，或许还对他有些留恋。他直接说明了事情的原委，并提醒A尽快去医院检查，让他安心。可这个傻孩子，没有责怪自己给自己带来的风险，还在心疼自己是怎么染上这个病的。

今天，在他被确诊为梅毒的那一天，在他本该害怕难过的那一天，却因为接受了太多的温柔，变成了吃了太多蜂蜜的熊。受委屈让他忘记了难过，只想生气。他在心里翻了个白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催促他尽快去做个检查。

之后他通知了B-一个他很喜欢的瘦瘦的男生，只约会了一次就不理他了。他很高，一直是现在年轻人佩戴的韩国偶像。你打开聊天页面，他给你发“你在吗？”“忙什么呢？”“不理我？”，大概十几个，对方没回复。他赶紧编辑了一段话发了出去，大概解释了一下。几分钟后，对方回复了两个，一个“啪”，一个“明白了”。

第三个C只预约过一次，是收件人。那一夜，他变成了一个壮汉，长时间进入另一个人的身体，他也是怀疑传染源可能性最大的人。他们没有加，他挣扎着不停地在社交媒体页面往下翻，翻到两个多月前的聊天记录，才终于看到了c，“我不应该传染你的，但我会去检测的。”直到第二天早上醒来，他才看到C给他的回复。

最后一个D是最不好听的。两人只见过一次面，他不喜欢对方的粗俗无礼，所以无论如何也没让D光顾第二次。D本人虽然不能亲自前来，却通过5G高速网络，被发了本世纪最恶毒的诅咒。核武器的震慑吓得他赶紧黑了d，他小心翼翼的解除了勒索，然后留言后再次勒索对方。

就这些吗？我已经尽了我的责任，所以让我们听天由命吧。他关掉了手机。

青霉素搅打

梅毒是一种非常聪明的病毒。虽然他的身体几乎没有什么直观反应，但检测结果显示梅毒滴度已经很高了。病毒一直在他体内悄悄打转，身体的预警系统还没有拉响警报。他无法想象，如果不抽血做胃镜，什么时候才能发现隐藏得如此之深的病毒。

根据检测结果，医生建议他打三次青霉素，每周一次，每次在左右臀部各打一针，最终将梅毒全部杀死。

哦，打针！怎么说呢？如果梅毒就像痘痘一样无害，他甚至愿意作为自己的另一个穷亲戚接受，放在公司，让它留在体内，而不是打针。

相对于梅毒螺旋体病毒悄悄入侵身体，青霉素喜欢以正义的名义大张旗鼓地进入身体。没办法。不像扰乱秩序的鬼，负责维护秩序的角色一直是趾高气扬的。

为了让你清楚的知道是骑着高马来救你，会让你疼，疼，疼，晕。小时候青霉素的记忆痛得我站都站不起来，走都走不动，让他想起来就不寒而栗。这种痛苦，我没想到会以这种方式再次走进他的生活。

皮试结束后，注射室的小护士熟练地将注射液的玻璃瓶打碎，将液体注入青霉素瓶中，然后更换注射器将青霉素从瓶中取出。护士虽然年轻，但在左右屁股各打了两针青霉素和一针后，已经知道眼前这个男人的卑微处境，不禁露出同情的笑容，温柔地提醒他:“这一针有点疼，你要忍着。”

对他来说幸运的是，他不需要像小时候那样脱下裤子，躺在床上给护士看整个屁股做作业。现在，他只需要背对护士坐在圆椅上，把裤子往下拉一点，露出一个小小的注射区给护士看。

他甚至不需要同时显示两边，只需要在打完之后关闭一边，然后显示另一边的注射区域。在行刑前的冰冷气氛中，他紧张的时候会忍不住叹气。最后，时代不同了。这种方法既提高了工作效率，又使病人的脸免于落入灰尘，也使护士免于每天忍受大量的脏图。

痛苦！真的很痛！青霉素进入体内的那一瞬间，从臀部的肌肉里有一股强大的电流，通过胃的隧道直接射进心脏的最深处。钻心的疼痛让头脑中的精神世界瞬间分崩离析，所谓的体面和尊严在那一瞬间完全不值钱。

他俯身向前，双手紧紧抓着裤子的布，面部表情近乎狰狞。这让他觉得自己像一个被抓的男人和一个被当众鞭打的女人。

梅毒并没有切断他继续享受的欲望，却充满了屈辱的痛苦，让他在那一刻几乎要哭出来。他几乎发誓，几乎忏悔，几乎对自己说——再也不要放纵了。

打完针后，他感觉有点虚脱，像是刚刚突破大病，又像是冬眠了一个雪季才刚刚醒来，意识不太清醒。护士不断提醒他，离开前一定要在外面观察20分钟，可他什么都听不进去，颤抖着穿上裤子，拎起背包，低头走了出去。

注射室在医院的地下一层，门口排着长队等着打针。嘈杂的声音里充满了急迫和不安。潮湿空空气中的蚊子不时嗡嗡飞过，在他的脚踝上留下两个见习吻。他瘫在候诊室的椅子上，把头深深埋在胳膊里，趴了十多分钟才渐渐恢复过来。世界又清晰了，他觉得越来越难过。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梅毒快结束了，他还要受三次苦。这份苦虽然明了，却显得那么渺小。

轻度梅毒

他染上梅毒后，整个世界都变得温柔了。

但这种温柔总是显得那么别扭，肯定嘲讽不舒服，意外的温柔可能就没那么容易接受了，尤其是来得太猛烈的时候。

在获得医院温柔的同时，他也获得了其他意想不到的温柔。

比如工作中的柔情。那段时间，他频频请假跑医院，对自己的病情守口如瓶。同事们认为他可能有大麻烦了。虽然他即将步入中年，但对他来说，进入零件故障频发的阶段还为时过早。所以那段时间大家跟他说话都很小心，就连那个经常鄙视他的女领导眼神也很柔和，于是他在周围人的同情中尴尬地工作了一会儿。

和来自身体的温柔。可能是因为他在短时间内给身体注射了大量抗生素。他肚子疼，连胃口都变好了。便秘没有了，面对厕所里成堆的排泄物，他能生出一种莫名的满足感。与此同时，他的皮肤也变好了，脸上的痘痘明显减少，没有了油光满面的肤色，让他感觉心情大好，恍惚中又觉得自己是个“有灵性的家伙”。

大张旗鼓的青霉素，虽然给他带来了痛苦，但也给他带来了除了杀死梅毒之外的意外惊喜。

现在梅毒来了，艾滋病也得防。他在社交媒体上找了一个公益组织报名，并去接受了艾滋病病毒等一系列健康测试。除了梅毒测试棒上有一条浅浅的杠外，其他都很干净，他瞬间觉得精神多了。同时，他庆幸生活只给了他一个小小的教训，人生没有想在中年时彻底摧毁他。

在感染梅毒之前，他觉得梅毒是每一代人的远亲。虽然他经常被提起，但在他有生之年很难见到他。染上梅毒后，他觉得梅毒是一个安静的黎明，一切都在沉默中发生着巨大的变化。当他醒来时，他发现自己在占领区。

堕落之后，他做好了对抗世人嘲笑的准备，却意外收获了许多柔情。温柔的来源总是复杂的，对它的接受也是尴尬的，因为他已经做好了打硬仗的准备，但敌人却出人意料地拥抱了甜蜜，劝他一下子拆掉所有的工事。

所以，你到底要不要拆？

直到三针打完，直到梅毒全部杀死，他心里都没有答案。

2021年7月2日，星期五，北京通州尹柯小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