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钟书的简介(钱钟书在清华有多狂)

作者:高远采访对象档案夏:1949年出生,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文艺理论学会副会长。曾任华东师范大学教授、上海大学兼职教授。他研究了35年钱

作者:高远

采访对象档案夏:1949年出生,上海交通大学人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中国文艺理论学会副会长。曾任华东师范大学教授、上海大学兼职教授。他研究了35年钱钟书的作品。

没有人谈钱钟书。但是,很少有人能看懂钱钟书。

2020年是钱钟书诞辰110周年。在世人面前,钱钟书是中国学术界的一颗北斗,关于他的传说很多。或者他在清华图书馆一排排书架上扫来扫去,或者他在书店里找不到一本他没读过的书,或者有外国记者说中国有两个目的,一个是见证万里长城,一个是亲自见钱钟书。

鲜为人知的是,钱钟书一生从不藏书。他的住处只有一个书架。除了少数几本外文参考书外,大部分都是他父亲钱基博留下的珍贵典籍。但他什么书都没读过,从典籍子集到官员野史、小说笔记、佛道书籍等等。他能快速阅读,准确掌握重点,真是难得。有一次,他跟助手说,他花了两个星期把十三经全部温习了一遍,发现了很多好东西。然后他谈到了他的新发现。

很多人认为“钱钟书热”始于20世纪70年代末,因为110万字的管筒1979年8月出版,1980年10月小说《围城》时隔33年再版,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

其实40年代就有一股“钱钟书热”。1946年,他的小说《围城》在上海《文艺复兴》杂志上连载。次年,由上海陈光出版公司出版,洛阳纸贵了一阵子。1948年,学术专著《覃逸·鲁》也在上海出版,使钱钟书一举成名。

那时,江洋在上海非常有名。她不仅教书,还写剧本,已经上演了三部剧本。以前人们介绍钱钟书时,总说这是江洋先生。《围城》、《谈艺》出版后,夫妻俩的社会地位颠倒了,大家都会介绍江洋是钱钟书的妻子。

在两次“钱钟书热”之间,他沉默了近30年。然而,70年代末以后,钱钟书的名气越来越大。无论是他死于1998年,还是他的妻子江洋死于2016年,这股热潮似乎都没有受到太大影响。全社会都津津乐道他的奇闻轶事,大家都把他推上了“神坛”。

然而,在神化钱钟书的同时,质疑他的声音也不时出现。比如有人写,在干校时期,他曾问过钱钟书《皮日阳秋》的出处,但钱沉默不语。其实看过一些古籍的人都知道,《皮日阳秋》给出了一个新的世界故事,意思是心中有了一个判断。钱钟书对《世说新语》非常熟悉,《关健编》中的语录多达101条。他怎么会不知道这些?

还有人说,钱钟书不知道“杜甫半夜哭血,不信东风唤不回”的作者是谁。其实宋代王陵的这首诗,收录在千万首诗中。这两个问题都没有答案,钱钟书显然是“假装不知道”,因为他问了他一个不该问的小问题。

近年来,有一些知名学者提出了质疑。比如李泽厚说钱钟书“读了那么多书,却只得到很多零碎的成果”,余英时说管锥编就像散钱一样。

这就引出了另一个公案,即对钱钟书历史地位的评价。目前社会上称钱钟书为大学者、文学家并无异议。但是说到钱钟书是不是思想家,就会引起很大的争议。因为在他毕生的学术巨著《管锥编》中,他把自己的思想写得极其晦涩,就像秋天田野里的落叶,随意散落一地。

钱钟书是被神化了还是被低估了?或者说,他是不是同时被神化和被低估了?这需要他的敬业的研究人员来解读和分析,这有点像当年李政道和杨振宁是否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关键取决于吴健雄如何用实验证明宇称不守恒定律。

第一章:蓝田师范学院

高远:《围城》中三闾大学的原型一般认为是钱钟书任教的国立蓝田师范大学,而《鲁》的前半部分是在蓝田师范大学完成的。能否说第一次“钱钟书热”源于蓝田师范学院?

夏毅:这是从1938年秋天开始的。当时,钱钟书在英国牛津大学获得学士学位,夫妻俩乘邮轮回国。国立西南联合大学校长梅贻琦得知这一消息,经冯友兰推荐,聘请钱钟书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外语系教授,当时他才28岁。

然而,钱钟书在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并不快乐。他把自己在昆明的住处称为“冷宫”,因为他在外语系受到了冷遇。关于这个有很多传言。一个是钱钟书真的看不起外语系的教授。他说:“西南联大的外语系一点都不好。叶公超太懒,吴宓太蠢,陈福田太俗。”

就这样,外语系的三个教授都得罪了。第二年,钱钟书没有续聘,只好去他父亲钱基博执教的蓝田师范大学当教授兼外语系主任。

高远:1939年钱钟书到蓝田师范后,是什么促使他开始写《覃逸·鲁》?

夏:在这里,我要提一个人,他叫毛,笔名淑子。他是明末冒险征服新疆的四子之一的后代,比钱钟书大一岁。他们是在回中国的船上认识的。作为民国才子,他们自视甚高,被称为当年的十大狂人之一。起初,他并没有注意钱钟书。他们两个在甲板上用旧体诗词斗智斗勇,让他深信不疑。后来他把自己和钱钟书比作云龙。钱钟书是人中之龙,一代豪杰,他自己是浮云,是龙的陪衬。

1939年,钱钟书从上海出发去蓝田之前,去看过他,做了一个很有意思的演讲。大意是你对中国的诗歌艺术有深刻的见解,随便说说就很棒了。可惜你不写这些金字。这句话感动了钱钟书,他后来说,听了叔叔的话,手就开始痒了。

其实,钱钟书在蓝田师专写《覃逸·鲁》,也是想通过这本书证明自己确实是一代豪杰。也就是说,29岁的钱钟书认为,如果我不写,别人可能会写,但我也写不好。

高远:他在蓝田师范学院的生活怎么样?

夏毅:钱钟书只身前往蓝田师范学院,因为他的女儿钱媛只有两岁。自然,他不忍心她跟着他去湘西的一个偏僻的地方,所以他让江洋留在上海教书和照顾她的女儿。江洋不在身边的日子,让钱钟书觉得很难熬。因为江洋的本事太大了,他不仅学识渊博,还把厨房弄到了大厅里。平日里给他煲汤,陪他喝酒聊天。

在这种情况下,他唯一的精神寄托就是给写鲁。但在1941年上半年,他生病了,于是他带着写了一半的《覃逸·鲁》告别了蓝田,回到了上海。

高远:钱钟书在上海写了《覃逸·鲁》之后,为什么过了几年才出版?

夏毅:他们一家三口住在淮海中路的一个阁楼里,1942年谈完了艺术。但写完就搁置了,因为是中国抗日战争最困难的时期,所以直到1948年才出版。

在我看来,在1908年王国维的《人间花刺》出版之后,如果说20世纪上半叶还有一部中国诗学理论专著的话,那就是钱钟书的《覃逸·鲁》。

高远:继鲁之后,钱钟书突然转向叙事文学写作。原因是什么?

夏: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其中之一应该是钱钟书在上海没有固定工作,身体也不好,鲁已经完蛋了。他是一个能够很好地调整自己心态的人,他在江洋周围有一种特殊的光环。

于是,他在1943年开始写《围城》。我觉得首要的是让他老婆开心。他必须给江洋看他每天写的东西。当江洋看到他调皮的笔迹时,他经常开心地笑。

第二章:古老的颜色把戏。

高远:从1950年起,钱钟书就被借调去做《毛泽东文选》的英译工作。四年后,他的工作结束了。他没有继续做外语教学和研究,而是去了中国科学院(现中国社会科学院)哲学社会科学部文学研究所古代组。为什么?

夏毅:众所周知,钱钟书精通中文和英文。28岁成为国立西南联合大学外语系教授。应该说英语是他比较强的技能。其实他想去文学院外语组,但是进不去。

原因很简单。他的专业能力太强了。如果他是一个谦谦君子,别人可能会接受。偏偏他总是看不起别人,言辞犀利到非要上古组不可。于是1955年,他开始撰写《宋诗选注》,1958年出版后轰动海内外。

高远:但是胡适看了以后,他说他对这本书的选择很不满意。

夏毅:当时有一个游戏规则。选择哪首诗不是作者说了算,而是集体讨论通过。多年以后,钱钟书在《人民日报》上撰文,透露这本书选了很多他认为没有必要的诗,但他认为可选的诗不能选。

然而,《宋诗选》成功的关键不在于选诗,而在于评诗。除了钱钟书不得不选的诗词,他尽可能地选择了一些自己喜欢的诗词。评论那些我喜欢的诗,很有才华。

高远:他所谓的“不得不选的诗”,就是那些符合苏联反映论,生动再现宋代社会状况的诗?

夏:钱钟书并不认同反映论,或者说他并不想对此有所排斥,所以他玩了“微判”。在他的书里,他没有直接说是或不是,但一看就是模棱两可,让人摸不着头脑。本质上,他是经过深思熟虑和精心铺垫的,逻辑上一步步告别反映论。但是,它像金蝉子的壳一样完美无瑕,那一年没有人看见它。

他对反映论的“听天由命”大致分为四步。他说,第一步,宋诗中确实有很多反映民间疾苦的诗句,在当年朝廷的公文中可以找到,完全可以用反映论来解释;第二步,他说好诗之所以有魅力,和有没有对应的事实没有直接关系,因为很多诗都是天马行空空;第三步,他说范成大有一首诗《州桥》,写的是沦陷区老百姓梦见皇军收复失地,来到一座桥上迎接王师。表面上看似乎是反映论,但从宋代建筑史的角度来看,这座桥并不存在,只是诗人想象出来的。最后一步,他说,如果反映论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话,为什么宋代的一首诗里没有提到梁山聚义这么大的事情,被后人所讹传?

高远:这四个步骤在钱钟书的《宋诗选注》里是很隐晦的吧?

夏毅:在1958年的第一版书中,钱钟书写了一篇一万八千字的序言,他在序言中提出要从一个特殊的角度系统梳理宋诗的历史,然后分析宋诗是如何从唐诗的母体腹中诞生的,如何在唐诗风的表意、用韵的基础上确立宋诗的思、理、骨的艺术特色。

他研究宋代诗人,如苏轼、杨万里、黄庭坚等,看看他们在技巧上与唐诗有何不同。这不是反映论,而是审美形式标准论。探讨宋诗如何走上与唐诗不同的道路,这是宋诗艺术的范畴,但反映论无法解释这一点。

读到这里,我不禁笑了,因为钱钟书的这篇序言里有九个“倒影”,却像是他在耍弄古色古香,穿着一件写着“倒影论”的大红袍,其实不是。他真正提出的是与鲁一致的“形式主义”,他把形式作为衡量艺术的关键

高远:他如此“杂耍”,别人真的看不出来?

夏:宋诗选出版后,钱钟书有一段时间感到不安,因为他没有用当时最时髦的反映论来解读。过了一段时间,这本书受到了群众的批评,但是越批评钱钟书越高兴,因为他发现所有的批评都没有被批评,没有人发现他的隐藏意义。

1959年,他写给江洋的一首诗中有两行:“暗香月影无限,桃李总是未知。”意思是,我有我的香味,但他们根本看不到。

第三章:聊斋志异。

高远:实际上,对于研究古典文学的人来说,《宋诗钞》并不难读,但其字面意义背后的深刻含义却难以理解。1979年皇帝的巨著《管锥编》简直像天书。在这本书里,钱钟书有没有把“古色古香的把戏”发挥到极致?

夏:其实在1978年的时候,北京的学术界就在流传,钱钟书即将出版一部震动世界的学术著作,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等到《管锥编》出版后的第二年,大家发现这四本110多万字的书都是用文言文写的,而且是繁体字竖排,实在看不懂。

当时,历史学家余英时访问了北京,并与钱钟书进行了长谈。后来他写了一篇回忆文章,说他问钱钟书为什么要用文言文写《管锥编》,钱告诉了他一件他到现在也想不明白的事,说是要“减少流毒”。很明显,钱钟书用文言文写作是为了增加阅读难度。

高远:他还在书中混合了很多英语和德语。是一样的目的吗?

夏毅:也有人说钱钟书用外语迂腐,但我不这么认为。众所周知,钱钟书是一位对中西文化都有研究的大学者。他写《管锥编》的时候,写在某个地方,它可能马上会想到国外的相关论述,所以他把它放在字里行间。就像相声里的“逗”和“加油”。《管锥编》中的外语起着“加油”的作用,与之呼应:“对,对,对,对。”

高远:钱钟书曾经告诉人们,“不要让魔鬼抓住我们的一根头发。”他把《管道锥度编制》写得这么隐晦,到底在担心什么?

夏:它有一个非常重要的社会背景。钱钟书《管锥编》,主要是1972年到1975年,平均一天1000字。当时文革期间,他头上“反动学术权威”的帽子还没摘掉,红卫兵随时随地可以破门而入,检查他在写什么。所以他的东西要想经得起别人的阅读,一定要写得让大多数人看不懂。

而他续写《管子锥度汇编》,还有另外一个背景。1972年春,钱钟书和妻子在下放河南五七干校两年多后回到北京。当他们打开门时,发现他们家已经住了一对年轻夫妇。当时,由于整个社会忙于体育运动,无暇建造新房子,一些新婚夫妇被允许住在其他有房子的人家里。两家挤在一个屋檐下,没有隐私,难免产生矛盾。他们只能搬到中科院哲学社会科学部的办公楼里,找了一个小房间,堆了一堆杂物。陈设极其简陋。

在那段“逃亡”期间,钱钟书病重。在他人生最痛苦的阶段,如果他不写点什么,他很可能会得精神病。这个时候最好看古书,因为越看古书越觉得安静。某种程度上,他是在逼自己写管锥编,这是一个灵魂自我救赎的过程。

高远:全世界的人都说Pipe Cone编译很棒,但是很少有人能说出它到底在哪里。在这里,你能提供你的经验吗?

夏:在《贯串编》出版之后,从90年代开始,也有一些纯粹从学术角度出发的专业著作问世。然而这么多年来,真正从意识形态上解读的研究成果却很少。我从1985年开始读钱钟书的作品,直到四年前才开始敢写钱钟书。到目前为止,我不敢说我真的了解钱钟书。

《管锥编》是钱钟书最伟大的作品。在我看来,他在书中提出了两大判断或者说两大体系。第一,中国古典诗学的现代阐释与转换。在这方面,钱钟书是古今第一人。他研究中国诗学,资料全部来自中国古典诗歌创作、诗歌话语、诗歌理论、诗学,独立完成了一部全新的《文学为什么是文学,诗歌为什么是诗歌》的理论体系。虽然不需要什么外来的理论,但也有人类共同的感受。当然,这还是需要我们学会进一步改造它,让大家都能理解。这也是我晚年最值得做的工作。

高远:“管锥编”第二大体系是否已经超越了文学理论的层面?

夏毅:《管锥编》的另一大贡献是建立了知识分子在特殊语境下如何安全而有尊严地说话的伦理体系。

这部作品写于文革的特殊时期,当时知识分子只有两条活路。一个像陈寅恪一样豪爽豪迈,但这是文革一定要失败的。另一种是投靠四人帮,这是一种卑鄙的生活方式。在很多学者看来,前一种活法有好有坏,只是代价太大,后一种活法太掉价,不仅当时会被鄙视,将来也会被鄙视。

这时,钱钟书提出了《管子·锥子》的第三种生存方式。他没有陈寅恪那样崇高,因为崇高太悲壮了。如果说陈寅恪是清白的,钱钟书是崇高的,是尊严的,是安全的。钱钟书建构的这套伦理,就是藏在管锥里的“暗念”,就像宇宙中的“暗物质”一样。我们抓不到,但也不能否认。

第四章:散钱缺弦。

高远:近年来,有一些严重的怀疑者。如李泽厚先生曾多次表示“钱钟书可惜”,说自己“读了那么多书,却只得到很多零碎的成果”。说吧,你觉得这个怎么样?

夏毅:李泽厚不否认钱钟书有学问,但他认为钱钟书只是有学问而已。他认为钱钟书《还珠格格》没有擦出一些灿烂的珍珠,其实是钱钟书没有思想体系。

但我想说的是,李泽厚成名很早,花大力气研究钱钟书是不可能的。他在80年代说,我不想写50年前就可以写的书,也不想写50年后可以写的书。我只写当今时代需要我写的书。而钱钟书的作品,如果不发誓坐十年冷板凳,又怎么能读懂他文字背后的深刻思想呢?

高远:不像李泽厚总是说“钱钟书真可怜”,余英时先生经历了一个转变过程。从一开始的由衷佩服,到后来觉得钱钟书在思想层面贡献不大。

夏:海外学术界对《观致边》的熟悉程度,恐怕没有人能和相比。1978年,他与钱钟书短暂相遇,钱先生多次亲笔签名《Guanawbian》等著作,邮寄到大洋彼岸,将其作为阅读《Guanawbian》的礼物予以报道。用他的话说,《管锥编》很深刻,但充满了对变化世界的感受,“不深刻。

1998年,钱钟书去世后,余英时被邀请写了一份纪念。他说他是文学门外汉,不值得任何赞扬。他认为钱钟书是20世纪中国出现的古典文化的一座高峰。是读了最多古书的人,是最有钱的人,让人孤傲。但在2007年,余英时以历史学家的身份,做客《文学与当代思想》栏目,对钱钟书进行评论,重点是“小结”和“大判断”这两个关键词。

高远:他是否认为钱钟书只是“裹在总结里”,缺乏“大判断”?

夏毅:“小结裹”和“大判”是钱钟书在《宋诗选注》中使用的一对术语,表明在古书《英魁录穗》中,“一个诗人有大判,有小结裹”。在钱钟书看来,“裹概要”和“大判断”并不是完全对立的,可以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余英时对钱钟书的评价主要有两点。首先我批评《管锥编》多关注小结,少关注大判断,他不太在意。余先生说,钱钟书和“晚清遗风”一样,注重训诂和典故的来源,《管锥编》“致力于小处、精处,去和别人竞争,去超越别人,他是一个很好胜的人,总是知道别人不知道的东西”。他说钱钟书“偶尔会做出一些大的判断”,但这种事情并不多,就像散钱丢了一样。虽然每张散钱都有面值,但整体价值不大。

然后,他试图解释为什么《管锥汇编》中很少出现“大判断”。他认为有三个原因。一是追根溯源钱钟书的治学之道,说他“20岁左右就迷上了过去的训诂”,结果瞎了眼;第二,这个考证派的渊源,让钱钟书像以赛亚·伯林说的那样“是一只什么都懂的狐狸,但不能是一只一定要把事情搞大的刺猬”。第三,认为《关传编》中很少见到“大判”,这可能是受钱钟书以“打通”中外为目的的学术方法的制约,因为“他注重中西之同,很少谈异,而异则需要大背景、大结构”。钱钟书不着眼于中西差异,那么逻辑上,“这个大判断是可以避免的”。

高远:余英时说《管锥之书》似乎已经散佚,这和李泽厚的说法很像。很多人在看《管锥之书》的时候会有这种感觉吗?

夏:首先,我不得不承认,管锥的编制是比较零碎的。充满了随意的阅读体验,就像秋天田野上洒落的落叶,没有整合,或者说没有体系。但说他没有“大判断”,就像孔子和庄子没有体系一样,在逻辑上是有问题的。我们能说他们没有“大判断力”吗?而很多高水平的讲座,虽然表达上很系统,但都是废话。

在我看来,当余英时读《管锥汇编》时,他是纠结的。关键在于“嗅觉”和“视觉”的不统一。作为世界知名的学者,他的鼻子应该能嗅出《管锥编》中非同寻常的“大判断”,但他的眼睛却始终无法从中找到直接的印证。而且他在哈佛、普林斯顿等大学都教过书,日子过得很轻松。很难真正理解钱钟书写这本书的心态。后人不能因为学术写作形成的阅读惯性,就轻易断言这本书缺乏“大判断”。

在钱钟书学术思想的巅峰面前,即使是最伟大的人,如果缺乏足够的敬畏之心,随便说话,迟早会败露。

第五章:秋叶

高远:您刚才说《关传编》至少有两个“大判断”,即中国古典诗学的现代转型和知识分子在特殊语境下所讲的伦理。尤其是对于第二个“大审判”,用什么样的梳子来证明它的存在?

夏毅:《管锥编》中关于伦理道德的“黑暗思想”就像一本秘籍。我把它分为三个阶段,十个环节。在这个“伦理链条”中,其逻辑构成分为三节:从“为什么要说”到“怎么说”,再到“说什么”。每一节由相关链接依次连接,全部散见于全书。

第一阶段,“何以言之”包含四环,分别是“圣人无情”、“贵身尊名”、“居安思危”、“激情写书”。也就是说,在一个不稳定的社会环境中,一个内心干净的君子不应该随波逐流,而应该发出自己的声音。

“怎么说”第二阶段包含三个环,分别是“弯腰伸懒腰”、“无声的话”和“龟咳”。意思是君子说话的时候,要把自己的真实意思隐藏起来,用一些别人听不懂的语言说出来,比如古代的汉语和外语,让乌龟咳嗽出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第三阶段,“说什么”包含三个环,即“要熟”、“不要怪”、“要大声、要开心”。大意是,等雨过天晴大家都能看到这本书的时候,希望大家不要怪我写的这么难懂。你应该理解我写这本书时的尴尬处境。声音越好听,声音越远越低。

说来有趣,1975年钱钟书完成《管锥编》后,第二年四人帮就被粉碎了,可谓天翻地覆。1978年出任中国社会科学院副院长,1979年还出版了《管子锥度汇编》。“要煮”这个词在《管子锥编》中出现了四五次,足以解释他写作时等待黎明的心情。

高远:这十个环节的落叶在全书中是有序分布还是无序分布?

夏:钱钟书写《管锥编》的时候,怎么写要看当时的心情和瞬间的灵感,很灵活。从各章节的微观脉络来看,全书不失秩序,但从章节的内容或意义来看,不一定有整体流动感。读了这本书30多年,深深觉得读这样的书是一种幸福的生活,近乎着迷。

这十片落叶的顺序并没有清晰有序的排列,但我多年来一直在搜集隐藏在字里行间的秘密,然后还要从一个环节到一个环节去检测可能产生的逻辑归纳,从而融为一体。只有查清楚每个链接的页码来源,才会一目了然。比如《你的身体配得上名声》在第二卷第515-519页之间,《不安于刻薄》在第二卷第465页。《花大力气做一本书》移到第三卷第937页,《毅力》回到第一卷第50页,《难怪》掉到第四卷。

高远:也就是说,如果换了另一个学者,他可能会在整本书里再找一片落叶,整理成一个全新的逻辑体系?

夏毅:《管锥编》中所包含的“黑暗思想”,其实是“思想”的珍贵原材料,只有通过专业读者和作者搭建“生产线”才能解读。钱钟书这本书里埋了太多不确定的“陷阱”。如何筛选、提炼、排列这些原料,组合成什么产品,每个专业读者都有不同的看法。

《管锥编》已出版41年,其中蕴含的真实思想不仅需要专业读者的鉴别和打捞,更需要学术界的共同认可。这是一个有风险的“思想实验”。多年来,专门研究思想史的学者对此望而却步,其他学术界的一些人偶尔出来评论一下,就更谈不上中肯了。

高远:是不是因为这样,钱钟书的思想价值被低估了?

夏:1943年,陈先生专门为陶渊明写了一篇文章。他认为陶渊明不仅是伟大的诗人,更是伟大的思想家,因为他提供了魏晋时期流行的除了建功立业、求仙延寿、及时行乐之外的第四种生活方式,即顺其自然、不考虑生死的态度。

如果用陈寅恪的方式来评价钱钟书,他当然是一个思想家,一个伟大的思想家,因为他不仅过着崇高的生活,而且形成了思想体系,可以为后人提供重要的启示。所谓思想,就是智者对一个重大的公共命题,给出一个原创性的警示。如果这位智者不断提出独到的见解,他应该被视为一位思想家。

第六章:不朽。

高远:在钱钟书晚年,他坚决停止了中国钱钟书研究会的成立,后来又终止了《钱钟书研究》专刊的出版。他是不是不愿意被别人研究?

夏毅:我们需要知道他那几天的情况。《围城》的出版,访美引起的轰动,美国哥大教授夏志清对《围城》的高度评价,热门电视剧《围城》等。,都让钱钟书成了全社会的谈资。

在这种“神化钱钟书”的氛围下,不管你有没有读过他的书,都觉得谈论他是一种优雅,把他当“点心”。钱钟书不喜欢这样。他从心底里讨厌那些总想炫耀和他有联系的人。

在我看来,钱钟书不是要别人研究他,而是要那些根本不好好研究他,整天挂在嘴边,把他捧在头上消费的人。

高远:在内心深处,你还想让别人读懂他深埋心底的真实想法吗?

夏:钱钟书一直在玩“兵不厌诈”。他自己也曾说过,“西方古语有‘善诈’与‘恶诈’之分。它与公平的勇气齐头并进,弄虚作假,是一个很好的骗子。”无论是《管编》还是《宋诗选注》,当然都是“擅诈”。

比如《宋诗选》,起初钱钟书很高兴别人读不出他对“反映论”的真实态度。但是时间长了,发现大家真的是看不懂。他觉得有点抱歉,所以我不得不提醒他。于是1979年,他的旧书《中国的诗与中国画》再版时,忍不住加了一段。他说,我们在认识和评判一个作者的时候,必须知道他生活在那个时代,在那个文学理论氛围的影响下,我们不得不做出其他的努力来逃离或者纠正那个氛围。但是后来发现大家还是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9年后的1988年,香港版《宋诗选注》出版,他又写了一篇序言,发表在《人民日报》上。最后一段说“在当时学术界的大气压力下,我努力想说的东西,但又忍不住聪明一点,巧妙一点。”这个时候,也许有些人明白了,但大多数人还是不明白。所以,钱钟书很孤独,他太聪明了。

高远:钱钟书会不会担心后人只知道他的文学和学术造诣,但他的思想真的淹没在历史的尘埃里了?

夏:他22岁的时候写了一个无厘头的故事,提出了“不死”和“不死”的命题。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他对自己的幻想。

文章中有这样一句话,“我赶紧声明,我既没有不灭的希望,也没有不灭的信仰。我只想借此机会把这两个概念说清楚。”到了晚年,他真的在思考从“不死”到“不死”的可能性。他的作品能流传下来,这是物质上的“不朽”;他的思想能进入后人的内心,这就是精神上的“不朽”。

当时,钱钟书对他的学弟学妹是有期望的。比如,他和一位海外学者写了70多封信,希望这位学者把他的“不朽”变成“不朽”。但遗憾的是,那位学者并没有真正惊人的研究成果。

高远:钱钟书的著作中是否有一个思想体系,成为他能否被学术界认定为思想家的关键?

夏:学术界有人把陈寅恪和钱钟书放在一起说。前者在1980年《刘传》出版16年后,才被学术界公认为思想家。《刘传》虽然也是用文言文写的,但陈寅恪的表述是系统的,而《关传编》却故意散见于各处,极难判断。

不得不说,两个学派表达思想的方式不同,直接影响了学界公认的机会概率和时间率。因为说到底,任何“思想”被“思想史”认证的过程,其实就是这个“思想”所包含的公共性被诉诸于大众的过程。

这有点像当年李政道和杨振宁是否获得了诺贝尔物理学奖。关键取决于吴健雄能否通过实验证明宇称不守恒定律。钱钟书也有点像南宋辛弃疾的词:“栏杆拍遍,无人入内。”时至今日,在中国当代学术思想史上,钱钟书仍欠一个“伟大的学者和思想家”的庄严认可。(高远)

来源:解放日报

免责声明:本站所有文章内容,图片,视频等均是来源于用户投稿和互联网及文摘转载整编而成,不代表本站观点,不承担相关法律责任。其著作权各归其原作者或其出版社所有。如发现本站有涉嫌抄袭侵权/违法违规的内容,侵犯到您的权益,请在线联系站长,一经查实,本站将立刻删除。

作者:美站资讯,如若转载,请注明出处:https://www.meizw.com/n/43460.html

发表回复

登录后才能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