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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约12年的时间里，我的母亲刘小锋教了谢燕婷小学、初中和高中的所有课程。新京报记者王瑞峰摄

有些人生来就不一样。

谢燕婷身体上的差异是显而易见的:他的手臂总是不由自主地弯曲，手指不受控制地捏在一起，走路时只能踮着脚上下移动，还得非常努力才能说出一句完整的话。他的嘴角习惯性的上扬，让他看起来像是一直在微笑。用他母亲刘小锋的话说，他是“张着嘴的柿子”

他是脑瘫患者。他从小就不能正常控制自己的身体、走路、说话、写字，也不能像普通人一样上学。小学、初中、高中的课程只能在家人的帮助下自己教。

高中自学后，谢燕婷对数学产生了兴趣。2011年，渴望上大学的他尝试进入兰州大学校园，在数学与统计学院的教室里听了八年数学。

他的家人和老师成了他的拐杖和自动扶梯。在他们的帮助下，谢燕婷顺利完成了本科和硕士论文答辩，并在国际学术期刊上发表了两篇学术论文。

如今，谢燕婷27岁，正在兰州大学数学与统计学院攻读博士学位。他已经成为一个励志的传奇，他也因为不断的自我完善而变得与众不同。

9月17日，在兰州大学110周年校庆仪式上，兰州大学校长严纯华授予谢燕婷“荣誉研究生”称号，称赞他“用精神和毅力感染师生，用坚持和奋斗贡献学校，用坚持和微笑感动社会。”

2019年9月17日，在兰州大学110周年校庆仪式上，严纯华校长授予谢燕婷“荣誉研究生”称号，并佩戴校徽。图片来自兰州大学新闻网

“爱太多了，我不想分享”

谢燕婷的家在兰州大学城关校区旁边。这是为了方便审计。她的母亲刘小锋卖掉了她的旧房子，在学校旁边买了一栋小房子。

从家到学校，不到一公里。当别人走了十分钟，谢燕婷却要提前50分钟出门。整本英语数学教材将近一千页厚，刘小锋怕太重，就把它拆成两本薄薄的书，放在手提包里。谢燕婷带着他们出去了，踮着脚到处走，这条路持续了八年。

起初，没有任何奇怪的迹象。1992年9月，一个五斤重的婴儿呱呱坠地，比预产期提前了一个多月。医生告诉他的母亲刘小锋，婴儿没事。

但是出生11个月后，孩子发烧了，被送到了医院。医生诊断孩子患有脑瘫，这让刘小锋有了心理准备。

刚查出儿子脑瘫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刘小锋神经衰弱，吃不下饭，体重一下子掉了30斤。“我不需要别人的安慰，我要调整好自己，我要好好活着。”她说。

根据当时的政策，只要孩子满三岁，她就可以再生一个孩子，但刘小锋放弃了。“一旦生了二胎，家里肯定会偏向正常的，他会成为负担，成为被抛弃的那个，这对他太不公平了。爱得那么深，不想分享。”

家人支持刘小锋的决定，把爱和耐心留给了孩子。当她大约六岁的时候，谢燕婷仍然不能学会走路，所以她不得不抓住一个成年人的胳膊才能勉强移动。刘小锋狠心，把他带到学校操场自己练习走路。“他不自己走，我就掉头走。”

在跌跌撞撞的童年，刘小锋试图让孩子明白，他们应该正常地与他人交流，不要感到自卑。偶尔会投来奇怪的目光。刘小锋不在乎。“看到有人把孩子吓跑了，我就跟别人说，你真得躲起来。他走得不平稳，万一摔倒了砸到你。”

9月24日晚上，谢燕婷在卧室里用电脑写了一篇论文。新京报记者王瑞峰摄

唯一担心的就是上学。谢燕婷说话不流利，手里拿不住笔。学校很难接受这样的学生。只剩一条路了，辅导孩子，自学。刘小锋曾就读于中国传媒大学的中专、大专和函授课程。他的父亲毕业于兰州大学医学院，祖父是上世纪50年代物理专业的大学生。

不是每个脑瘫孩子都能走进校园的。刘小锋认为爱是改变的动力。

不要可怜，但可以有同情心。

课表是从社团的学生手里抄来的。每节课50分钟，休息10分钟。课本是从教育书店买的，直接从小学二年级开始。语文、数学、英语、历史、地理...别摔了，连乐书都买了，好让孩子们翻身玩耍。大约在四年级的时候，2002年，刘小锋买了一台电脑，让他的儿子通过网络学校上课。

“学生有寒暑假，我们也有寒暑假，我们也给他布置作业。我们不认识他写的字，但我们还是让他写作业。”刘小锋说。2008年，儿子自学高中时，爱人因病去世，刘小锋再也没有心情教儿子自学高中课程。如果他有任何问题，他会和他的祖父讨论。

家人很高兴谢燕婷特别善于接受，更喜欢科学。一教数学，她就能公式化方程解决实际问题。

2011年，经过大约12年的自学，谢燕婷跌跌撞撞地读完了小学、初中、高中的所有课程，正式“高中毕业”。但是因为他没考，所以没人知道他的学习成绩。其他孩子都在如火如荼的准备高考。谢燕婷告诉他的母亲，他也想参加高考。

刘小锋非常尴尬。“他毕竟和别人不一样，不能为所欲为。”谢燕婷写的字别人很难理解，所以只能做选择题。用铅笔在答题卡上画小方框也很难。

谢燕婷决定出其不意地练习画答题卡。他的右手瘫软无力，手腕和手臂的夹角近90度。他只能用大拇指和食指握住笔杆，套在中指上，在纸上画出歪歪扭扭的形状，就这样练了一个星期。

看到谢燕婷的坚持，刘小锋去招生办咨询，儿子最终以“社会青年”的身份参加了2011年兰理科高考。

结果喜忧参半。刘小锋说，各科选择题总分280，谢燕婷262，其中数学选择题满分。但是这个成绩，谢燕婷不能被任何大学录取。

刘小锋托朋友找到兰大数学与统计学院的张志远和平，问他儿子能不能参加学习，而不是拿他的学位证和毕业证。“张志远很有才华，他告诉我们，只要他愿意学习，我们随时欢迎他。”

就读学校，这是儿子第一次独立出家门。刘小锋希望遇到他的人不必可怜他，但能感受到同情。“同情心就是在他需要帮助的时候，不忍心转身离开。”

“给你和其他同学一样的爱，甚至更多”

在课堂上，谢燕婷遇到了徐守军，那个舍不得离开他的人。

41岁的徐守军是兰州大学数学与统计学院的数学教授。他还记得，2011年9月初，他给大一新生上解析几何课，看到教室里坐着一个很特别的学生，他不做笔记，只是盯着黑板。

“数学课上注意力一定要非常集中。老师在黑板上写字，学生不停地做笔记。即使他们分心了，他们也无法理解。”徐守军想知道他是否能仅仅通过听来理解他的数学课。

谢燕婷记得，开始时，他非常紧张，他不能坐在座位上，所以他不得不坐在后面。“反复看了数学分析和高等代数，课程基本能看懂，但题不会做。”

慢慢接触到徐守军后，才知道这是一个患脑瘫的审计生。“对我来说，旁听只是一个额外的凳子，但对谢燕婷来说，他承受着残疾和旁听学业的双重压力。可能有点像以前在农村看电影。别人在电影院看的时候，他只能看着窗外，却很用心。”

徐守军和他的同学开始更加关注谢燕婷。不到一个月，班上就为谢燕婷预留了一个座位，让他坐在第一排。徐守军告诉他，“我把你当正式学生，给你和其他学生一样的爱，甚至更多。”

50分钟的课后，谢燕婷总是盯着黑板。老师和学生学会了眼神交流——表情舒展意味着理解、皱眉和怀疑。

闲暇时，徐守军单独与谢燕婷交流，或者把他的意思写在纸上，听他逐字逐句地讲，慢慢地达成了默契。有时候他们一大早就去图书馆，在纸上推导公式。在旁听了一段时间后，徐守军告诉刘小锋，孩子不容易理解，所以要好好培养，不要放弃。

谢燕婷和他的导师徐守军在一起。照片由受访者提供

徐守军在数学领域的研究方向是“图论与组合优化”，喜欢在任何事情上寻求一个“最大值”。“比如我有十块钱打车，可以增加我的幸福感，而低收入者的十块钱可以买一碗牛肉面和配菜。对于低收入的人来说，一碗面可能是一周的期待，可以增加他的幸福感。我会从社会角度给低收入者十块钱。

优化理论往往会照进现实。有时候环卫工人去学校食堂吃午饭，只买两三个馒头，在学校食堂吃免费汤。徐守军让女儿给环卫工人买点蔬菜，“既增加了幸福感，又维护了环卫工人的尊严。”

“同理，从社会的角度来看，我在谢燕婷身上花一个小时，可能会为他母亲节省十个小时，社会资源总量会多出九个小时。如果他不在这里学习，他妈妈就要多陪陪他了。”徐守军说。

徐守军说，谢燕婷的坚持不懈能得到很多人的支持，老师和学生的努力得到了回报。2015年6月，谢燕婷完成了近30门数学专业课，共150多个学分，包括英语和政治公共课。在此期间，她“从没缺过一节课，包括口语”，完成了自己的本科论文，“水平不低于我们普通学生”。

又过了三年。2018年6月，谢燕婷完成硕士学位学习，硕士论文答辩。由于谢燕婷的语言难以详细阐述，徐守军要求他把报告ppt做得足够详细。谢燕婷在台上用ppt讲解，徐守军在台下补充。最终，答辩委员会的专家一致认为谢燕婷的硕士论文处于中上水平。“虽然没有毕业证、学位证，但通过了答辩，就意味着硕士毕业了。”徐守军说。

在徐守钧的指导下，谢燕婷也取得了一定的学术成就。2014年，徐守军在组合数学课上提出了一个研究课题，谢燕婷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仅仅一年，就用了近500页打印纸。三年后，谢燕婷完成了这项任务，他的论文发表在学术期刊《澳大利亚组合学》上。2019年4月，另一篇论文发表在国际SCI期刊《应用数学与计算》上。

在谢燕婷就读的八年里，徐守军起初没有任何顾虑。残疾儿童，也是被审计对象，上课撞见，给不了个交代。不过后来，徐守军也就不以为意了。有时下课后，大家自愿一起去爬皋兰山，同学们会带上谢燕婷。

这位数学教授的结论是，“和他在一起，给他带来快乐的概率大于伤害的概率。为了孩子，就算出了事，怪到我头上，我也承认。”

“如果数学是无边无际的星星空，我就是星星空下的追光者。”

今天，谢燕婷继续拜在徐守俊的“门下”，攻读数学博士学位。

9月24日晚上，谢燕婷在卧室的电脑上写了一篇论文。他只能用左手滑动鼠标，用左手无名指敲击键盘字母。半个月内，他打出了6页全英文论文。

就在一周前，9月17日，在兰大110周年校庆典礼上，严纯华主席授予他“荣誉研究生”称号。“从今天起，他不再是一名旁听者，而是和我们所有兰州大学的学生一样，是我们的孩子。”

兰州大学授予谢燕婷“荣誉研究生”的文件和奖状。新京报记者王瑞峰摄

谢燕婷的卧室不大，只有12平方米。它既是卧室又是书房。房间干净整洁。除了一张明黄色的床，还有一个书柜，里面放满了各种英文的数学书。

“数学是科学的科学，是方法的方法，是充满想象的神奇世界。”他兴致勃勃地介绍了数学的魅力。

谢燕婷生活在两个世界里。在现实世界中，他说话软弱无力，步履蹒跚，上下楼梯是一项艰难的挑战。在数学的世界里，他富有想象力，逻辑性强，思维敏捷，在量、结构、变化、空和信息中寻找意义。

“负——开根号，现实生活中找不到参照物。等你学了复变函数和伽罗瓦理论，你要解方程，你就用负开根号，你就明白数学真的很神奇。”谢燕婷笑着说道。

他还喜欢看新闻，关心国家大事，热爱足球和篮球，听流行音乐。刘小锋不想让人看到谢燕婷的第一印象，这孩子真苦。“别人说，看他受苦。这娘俩是在水深火热中，但是没有这回事。他内心很快乐。就像数学家陈景润，走路都能撞到树，别人根本体会不到他的乐趣。”

理工科学者的风趣和浪漫，外人有时候真的很难理解。今年4月底，生物学家、中科院院士、西湖大学校长石在兰州大学做了一次讲座。

石说，这不只是花前月下，这叫浪漫。做实验的时候，他经历了无数次失败，一下子合成了一种蛋白质。这种蛋白质是首次合成的，人类以前从未见过。这是多么浪漫的事情。“奋斗是一种浪漫。”

谢燕婷用这个来激励自己。“数学也是一样，证明一个猜想，尝试了很多方法却失败了，最后突然证明是一个定理。这是多么浪漫的事情。即使失败了，至少说明这个方法不可行，也是一种收获。”

“如果数学是无边无际的星星空，我就是星星空下的追光者，能看到美丽的星光。”谢燕婷说。

关于未来，谢燕婷想继续做研究，徐守军希望让他起步，刘小锋只希望他能做点开心的事，也就水到渠成了。

在数学中，如果一个弱条件能引出一个强结论，那就是一个特别漂亮的证明。

对刘小锋来说，无论谢燕婷是什么，都是她“最美的证明”。

文|新京报记者王瑞峰编辑|胡洁校对|刘军